何爺爺靜靜地坐在床上,似乎在等待著誰的到來。當楊奶奶緩緩走進來時,我看見他的眼睛里,有分明的笑意。
從前,何爺爺是個走路風風火火,說話快言快語的人,他拉得一手好二胡,總是拉給楊奶奶聽,楊奶奶的目光常停留在他那弦上飛舞的雙手上,不知不覺情愫暗生。結婚以后,楊奶奶照顧起何爺爺的起居,一日三餐、洗衣做飯。幾十年彈指一揮就過去了。
何爺爺患上了腦萎縮,是突然間的事,他不記得所有人了,甚至楊奶奶。
他開始癲癇,發白齒落,不別親疏,這樣的折騰,每天要反復好幾次。終于,他被家人送進了養老院。病情仍不見好轉,楊奶奶總是寸步不離地守在他身邊,他的大小便開始失禁,楊奶奶就一遍又一遍地為他擦拭身體。
不是沒有想過放棄,她戰戰兢兢地度過每一天,一睜眼,想起那些可怕的瞬間,她就忍不住垂淚。一個夜晚,她望著睡著的何爺爺,忽然就失聲痛哭起來。不知過了多久,她感覺到有人緊緊地握住她的手,她抬頭,對上了何爺爺的目光,他定定地將她瞧住,她忽然就想起從前月光溶溶下,何爺爺給她拉琴的時候,也是這樣盈盈如水的目光,尚有幾分溫柔,她幾乎是毫不猶豫地暗自發誓,這一輩子是不會離開他的。
從那時起,她便每天坐著兩個小時的車趕到養老院,只為給他送上溫熱的飯菜,何爺爺發病時,她也不再害怕不安,而是緊緊握住他的手,不松片刻。
我們勸她不要這么辛苦,她卻認真地說:“就算他忘了我,我也要陪著他,少年夫妻老來伴的嘛!”就連那閑置已久的二胡,她也學著拉,從前的曲子,她一首一首地拉給何爺爺聽。這里的某個角落,每天都有二胡聲如約響起。
何爺爺安靜地坐著,輕柔的目光繾綣在楊奶奶身上,奶奶拉著二胡,抬頭與他對視,繼而又有些羞澀地低下頭去。楊奶奶從不向他傾吐情意,僅眉目傳情。
她彎腰撫平何爺爺衣服上的褶皺,兩人輕輕地依偎在一起,有長相廝守的溫馨,不離不棄,才是愛情最高貴的樣子。
想起大街上南來北往的人群里,楊奶奶佝僂著腰,卻要護著懷里的箱子,沒有誰知道她小心護著的,不過是一把二胡,是拉給何爺爺聽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