準備離開那座城市時是晚秋的一個夜晚,我和媽媽從商場出來,拎著大大小小的塑料袋,手足無措地站在路口。
又是幾輛載了人的出租車駛過,我嘆了口氣,任塑料袋攤在地上,用兩腳夾著。忽然,一道明亮的光刺入我的眼睛, 我難受地瞇起了眼。一個聲音響起“哎,去哪啊?”
光弱了一些,直至熄滅,一輛三輪篷車停在不遠處。車上坐著個約莫五十歲的老大爺,
竟還穿著短袖,歪著頭,笑瞇瞇的。“哎,走不走?”他又問。“不早了。”媽媽不安地瞥了我一眼,我心里有些發(fā)怵,可一想到坐一次,也是對這座小城市的留念, 便俯身拎起塑料袋。
篷車開動了,我有些后悔。那濕冷的風吹得篷車沙沙作響,帶來些雨水的腥味,還吹得我臉生疼。沒有車窗玻璃的外面,路燈連成一條明亮的線,不時有幾團樹的黑影冒出。篷車一顛一顛的,響起清脆的金屬碰撞聲,車里三個人都沒有說話。
我有些困了,將頭靠在媽媽肩上,雙腿前伸展卻被什么硌到了,低頭一看,“一盆花!”我輕輕嘆道。那其實不算“花”,只是七八個花骨兒,栽在花盆里,用一圈透明的紙包著。“嗯?”老大爺側(cè)過臉來,“它們不好看吧?”他望向的是右邊,留給我一個側(cè)臉,像在自言自語。我默認了,抿著嘴,不知如何是好。“這花,春天才開啊,那時,就特別漂亮!”他說。
路口亮起紅燈,車緩緩停下,老大爺突然扭過身來,看他的花。一方燈光透過篷車頂照下來,我終于看清他的臉:不胖不瘦,滿是疙瘩,竟讓我想到了過年后被遺忘的年桔,他的眼袋好深,眼睛很腫,好像迎風就會落淚。燈光微微顫了顫,他突然伸出手,我下意識把腿一縮,但他只是用手背輕輕貼了貼那花骨朵兒。我唐突地問了句“春天才開,現(xiàn)在買來干嘛?”“嘖.....”他依舊盯著花,“就是買回來等花開啊,春天來了,它就開了,可美了,我就一直等,春天來嘍,日子就好嘍......“我每年都買一盆。”他的目光溫柔起來。“哦......”我又失語了。他笑了一下,酸酸的,苦苦的,不像是之前喊我們那種笑。綠燈亮起,他又望向右邊。“春天啊......”他喃喃,嘴唇還嚅動著,卻沒有聲音了。我明白了他的某些意思,但他說不清,也說不出。也許是那一方燈光移走了,他的眼神顯得有些黯淡。
恍惚間已到旅館前,過了馬路我才回過神,趕緊回頭。三輪篷車竟還停在那,明亮刺眼的光從車頭射出,像我們上車前看到的那樣。車里,他扭過身,擺弄著那盆花......
有一首歌唱道:“春去春回來,花謝花會再開,只要你愿意,讓夢劃向你心海。”原來,春來花就開,春去花又謝,只有那堅信春來花就開的人一直守在那兒,風里,雨里,默默地。愿世上多一些能有這般信念的人,更愿世界能給他們 一個等待已久的春天,讓屬于他們的花朵,在那時,悄然盛開。